念奴嬌·過洞庭講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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洞庭青草,近中秋,更無一點風色。玉界瓊田三萬頃,著我扁舟一葉。素月分輝,銀河共影,表里俱澄澈。悠然心會,妙處難與君說。(著 同:著;玉界 一作:玉鑒)
應念嶺海經年,孤光自照,肝膽皆冰雪。短發蕭騷襟袖冷,穩泛滄溟空闊。盡挹西江,細斟北斗,萬象為賓客??巯溪殗[,不知今夕何夕。(滄溟 一作:滄浪)洞庭春草,近中秋,更無一點風色 “洞庭春草”指的是洞庭湖加上與之相連的春草湖,點出地點,題目是《過洞庭》,詞一開頭就緊扣題目?!敖星铩秉c出時間,秋天天高氣爽,“月到中秋分外明”,秋月對于生活在農業社會與大自然息息相關的古代文人來說,當是別有意味?!帮L色”二字值得注意,風有風向、強弱,從來沒有聽說過風有色彩,其實張孝祥用“風色”是有所本的,李白《廬山謠》“登高壯觀天地間,大江茫茫去不還。黃云萬里動風色,白波九道流雪山。[2]”說的是黃云萬里改變了風的色彩;張孝祥的“更無一點風色”說的是洞庭青草湖上,萬里無云,水波不興,不僅沒有風,而且連風的影子都沒有,這種表達方式富有新意,增添了一分詩意?!坝窠绛偺铩毙稳莸氖乔镌孪潞坪茰珳?、一碧萬頃的湖水?!敖纭庇肿鳌拌b”,玉界也好,玉鑒也好,美玉般的瓊田也好,都是以玉比喻湖水清澈透明之美,“萬頃”則極言湖面之廣,如此良辰美景,駕一葉扁舟游其中,該是多么愜意,這是一;點出了過洞庭的方式,進一層緊扣題目,這是二。
素月分輝,明河共影,表里俱澄澈 緊承“更無一點風色”,從秋月寫到秋水?!八亍?,白色。素月分輝是說皎潔的月亮把自己的光輝分給了湖水?!懊骱印奔淬y河,水里的銀河是天上銀河的倒影,它們有著同輝的形象。“素月”、“明河”兩個意象點出了天空的特征,“分輝”、“共影”則寫出了秋水長天一色的美景,盡管只有八個字,卻具體而生動的顯示了詩人的才華?!氨砝锞愠纬骸笔沁@首詞主旨所在,它包含了兩層意思,一層是寫秋月秋水之美,美在哪里,美在澄澈。澄是水清,澈也是水清,上上下下,里里外外,沒有一絲一毫渾濁,沒有一絲一毫污染,這樣的清澈明亮,有如非人間的琉璃世界;另一層是說三萬頃湖上扁舟上的我,也有如秋月,有如秋水,我就是一個光明磊落,坦坦蕩蕩,言行一致,表里如一的男子漢、大丈夫。所以表里俱澄澈不僅是寫景,而且也是寫人,寫自己品格之美。杜甫詩有“心跡喜雙清”,行跡是表、心靈是里,“心跡喜雙清”是杜甫的夫子自道;“表里俱澄澈”則是張孝祥的夫子自道。中國文史館館長袁行霈認為,“表里俱澄澈”“心跡喜雙清”可以集成一副對聯,而且給我們提供了一個為人處世的準則,此言良是。
怡然心會,妙處難與君說 屈原《離騷》“紛吾既有此內美兮,又重之以修能;扈江離與辟芷兮,紉秋蘭以為佩”寫出了屈子自己內美與外美的統一。張孝祥則進一步寫外在世界與內在世界澄澈的相會與相合。則是一種天人合一的會合,這一會合的美妙只可意會不可言傳,是人生最高、最美、最富有詩意的高峰體驗,因此詩人用“怡然心會,妙處難于君說”作為上片的結語、同時巧妙的引出了下闕。上闕寫景,下闕則從回顧嶺表一年寫起,抒發感情。
應念嶺表經年,孤光自照,肝膽皆冰雪 嶺表指五嶺之外,即今之廣西一帶?!端问贰繁緜鬏d張孝祥于宋孝宗乾道元年(1165)知靜江府兼廣南西路經略安撫使,次年因讒落職,由桂林北歸,途徑岳陽,故有《過洞庭》之作?!皯保蛞玻鸥υ姟案髫M文章著,官應老病休?!笔钦f名難道以文章而著,官因老病而休。此處的“應”語氣相當肯定?!敖浤辍?,經過一年。詩人由洞庭湖的澄澈,想起自己在嶺表一年因被讒而免職的經歷,感慨系之矣。蘇軾《西江月》:“中秋誰與共孤光,把盞凄然北望”,張孝祥用了“孤光”這一典故源于此。“孤光自照”,一方面指月亮在天宇中,只能自我孤獨地照耀著;另一方面想起自己的嶺表一年,不被人所理解,同時詩人也無需別人理解,只能與孤月作伴,引清冷的月光相照。冰雪的特點是潔白晶瑩,南朝詩人江總有“凈心抱冰雪”之句,所以“肝膽皆冰雪”之句,唐王昌齡有“一片冰心在玉壺”之句,所以“肝膽皆冰雪”,實際上是說,盡管自己被免職,但自己是光明磊落、心地純潔、肝膽照人的;另一層意思是說,我問心無愧,話語中有憤慨、有失望、有自我安慰,但主要還夾雜著自豪、感情真摯而又復雜。
短發蕭騷襟袖冷,穩泛滄浪空闊 這是從嶺表經年回復到當下,蕭騷:蕭條冷落,這里指頭發稀疏,“襟袖”則是以部分代全體,月夜清冷,衣服單薄,涼意頓生,更重要的是官場人情冷暖,不免有蕭條冷落之感。盡管如此,自己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,任憑風浪起,穩坐釣魚船,如今我正泛舟于橫無際涯的洞庭湖上,不就是證明凡此種種,可以想見詩人的鮮明個性。
盡挹西江,細斟北斗,萬象為賓客 這是全詞的高潮所在,也是詩人感情的高潮所在。西江,西來的長江,洞庭湖在岳陽東北,通長江。挹舀也,《景德傳燈錄》卷八記馬祖語曰:“侍女一口挹盡西江水”,此處界禪宗話語,表明自己的心胸開闊。北斗星是由七顆星組成的星座,像舀酒的長把勺,《詩經·小雅·大東》:“維北有斗,不可挹酒漿”,而屈原《九歌·東君》則反其意而用之,“援北斗兮酌桂漿”。詩人作主人,請萬象(天地萬物)作客人,舀盡西去長江的水,用北斗七星作酒器,低斟淺酌的招待天地萬物,這是何等氣勢,一個被讒免官的人,如此自信,如此心胸,真有李白當年“青天有月來幾時,我今停杯一向之”,或“相看兩不厭,唯有敬亭山”大無畏的浪漫主義精神。
扣舷獨嘯,不知今夕何夕 舷,船沿,蘇軾《前赤壁賦》有“扣舷而歌之”之語,張孝祥則是敲擊船沿、仰天長嘯,抒發出自己的滿腔豪情。受蘇軾《念奴嬌·中秋》:“我醉拍手狂歌,舉杯邀月,對影成三客。起舞徘徊風露下,今夕不知何夕”影像,張孝祥以“不知今夕何夕”作結,從秋月秋水回歸自我,扣舷是動作,獨嘯是聲音,從空間上說是由洞庭之大到一己之??;從時間上說是由今夕之初泛到穩泛;從心理上說是由知到不知,通過對照,說明詩人已忘情這月白無風之夜,忘情于與大自然交融之中,令人感到余味無窮。
此詞意象鮮明,意境深邃,結構嚴謹,想象瑰麗,真正做到了“寵辱不驚,閑看庭前花開花落,去留無意,漫觀天外云舒云卷”,是首表現浩然正氣的絕妙好詞。